网站首页 | 网站地图

每日推荐
首页 > 文艺文旅 > 人民艺术家 > 正文

再版《辞通》序

近代中文辞书之多,略类丛林,而木秀于林者,窃以为1915年陆尔奎先生所编之《辞源》与1934年朱起凤先生所编之《辞通》,双峰并峻,为学界所共赞。

《辞源》重辞之源头,即重辞之始用者;“源”又有“字源”和“语源”。而《辞通》重辞之流变,重辞之通假者。中国古籍用字因口述、传抄,舛讹多有,音同而形、义异者多不胜数,其中大文人所创异体,往往为世所接受,渐渐流传普及而与本字(原创之字,即辞源)并驾齐驱。世人以为异体字,而连属二字则为“通假”之辞,这已是中国文字学的一个奇妙现象,并不可一概视为中国文字的毛病。今举一例:如“瘡痍”一辞,《辞源》以晋葛洪所著《抱朴子》为始用,而《辞通》则以范晔《后汉书》置于第一位置,范晔南朝宋人,而葛洪为晋人,范晔固读过葛洪之著述,陆、朱二著皆无误,陆尔奎重其始用,而朱起凤重其流布,《汉书》的分量当非《抱朴子》可比,朱起凤先生固有自己的排列原则,不欲与《辞源》求同。

因声求义是朱起凤异于前人的极大贡献,因中国地域广大,方言众多,先求声音之同,而略忽其形与义,则不会大错。如荀子之名“荀卿”亦作“荀况”于方言中“卿”与“况”音近。此类例证于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中累累见之,更况其他书籍。至五代冯道出,辞形统一,以迄于今,可谓厥功至钜。

辞语通假,必经历了长期约定俗成的过程,如:包犧、庖犧、炮犧、虙戏、宓戏、伏戏、伏羲,经历代高人遴选之,最后伏羲渐渐定形。而伏羲为三皇中教民渔牧者,文字六义中之会意亦在其中矣。如果只重形义,往往容易望文而生义。王安石之以“波”为“水之皮也”,冝其被苏东坡讽之:则滑,“水之骨乎?”中国古代辞字之形可以容忍异体字、白字、别字,唯不可容忍错字,而错首先是音读之错,及至近代,字体的规范化实在是必要的。故尔白字、别字渐渐纳入错别字的范畴,然绝不可以今人之规范而以为古人错,同时也决不要犯顾炎武《日知录》所批评的:“舍今日恒用字而借古字之通用者,文人所以自盖其俚浅也”的毛病,以古奥而文浅陋,决不是我们学习《辞通》之目的。

今举一例,以证《辞通》之博雅,一日我于电视讲演,引《易》:“君子慎密”,而字幕则误出“君子缜密”,天下大譁,以为范曾念错字矣,好事者奔走相告。余莞尔曰:“范曾字十翼,于孔子演易而为《十翼》,亦略有知,君等可查《易经》所附之《十翼·繫辞》则明矣。”《辞通》二十一卷中有“瑱密”条,下附“缜密”,《辞通》以为字当从玉,从糹者,乃假借用之。与“瑱密”列同等地位者为“慎密”,《辞通》释曰:《易·繫辞》“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”,其按语曰:缜、慎,声近义通。议者由此缄口。以我之意,“慎密”众皆易明,不如用《易·繫辞》为佳,而决无借古炫己之意。朱起凤先生见学士策论中有“首施两端”,以为误,改之为“首鼠两端”,士子大譁,贻书谩骂,乃知“首施”见于《后汉书》,非误也。其实朱先生并未改错,其义本同,皆踌躇不前之意,只是士子们“好蔽美而嫉妒”,朱先生却以为这是自己不当改,是自己“以知前此之读书为太疎略也”,这只有具伟大之人格才能如此严以责己,比我的“莞尔而笑”为宽宏。

1934年朱起凤先生出版《辞通》至今74年矣,出版过程之艰难苦恨非一言可尽者,有欲夺其果为己有之商贾,有束之高阁而不复顾之编辑,更有王云五先生数小时即退还。唯章太炎先生最称蔼然长者,读了一年,可见一字皆不放过:“逾一岁始得其究竟”称其为“学者之作不只为辞人,用心深浅,区以别矣。”

这部300万字的大书,岳麓书社决定再版,至少解决了这部书七十余年沉寂的命运,以吾之见,朱先生集自汉《说文解字》至乾嘉朴学之大成,其学问足可与南宋郑樵、清戴震、王念孙、段玉裁、钱大昕诸大师比肩,相信这部书的再版必引发学界的热评。

(戊戌年仲夏于碧水庄园)

责 编/张 晓

[责任编辑:牛牧瑶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