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子的自然社会观
一、顺适天然,反对雕饰
一切顺乎自然的事物都是合理的,而且是大美之所在;而一切人为的、雕凿的都违背了自然,且是不美的。庄子看到自然状态的骏骥,在霜雪中鬃毛飞扬,健足踯躅,饥而食草,渴而饮水,兴来时扬蹄腾骧。然而世上出现了相马名士伯乐,他自称“我善治马”,于是“烧之、剔之、刻之、雒之、连之以羁馽,编之以皂栈,马之死者十二三矣。饥之、渴之、驰之、骤之、整之、齐之,前有橛饰之患,而后有鞭策之威,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”(《庄子·马蹄》)。马本是大自然的骄子,它英俊飒爽,春风闻马嘶,风入四蹄轻,它生活得自由自在,何用伯乐辈的雕凿、羁束。同样,治陶的能工和治木的巧匠,使陶土中规中矩,使木头中钩应绳,也都是违背粘土和树木的本性的,而治理天下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!
只有顺适天然的本性,才能做到不滞于物。物质世界是瞬息万变的,当人们想用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客观世界时,那么,你立刻会看到生命的凋零和死亡。庄子所理想的大自然应该是浑然和谐的,没有相互的残杀。在雕陵的栗树林里,庄子曾拿着弹弓想射杀怪鹊,而怪鹊却正想吞食螳螂,螳螂则正扑向蝉,庄子从这一掠杀的链条中感悟到这里所有的生命其实都是“见利而忘其真”(《庄子·山木》)的,失去了本原的天真。栗树林的体验使庄子整整三天食不甘味,庄子的自然理想和社会理想现在受到来自自然和社会的回击,连他自己也会违背理想去捕杀怪鹊,这是一种何等深刻的悲哀!理想与现实相悖,理想与行为相悖,这是古往今来无数悲剧的原因。
即使你不想残害自然的生灵,以自己的所爱强加于大自然,大自然也会因为你违背它的本性和规律而大为不悦,以它的凋亡和它的报复来回答你。庄子提出了“以鸟养养鸟”而不“以己养养鸟”的原则。他说昔日有只海鸟飞到鲁国的郊外,鲁君很喜欢它,以宗庙的“太牢”盛宴来喂养它,奏九韶之乐以欢娱它。而海鸟却忧思悲哀地看着,不进饮食。庄子说,应该让海鸟栖息于深林,浮游于江湖,回归它天然的本性。
在庄子心目之中,自然的存在是一种不待矫饰的真性,圆者不靠规的划定,方者不依矩的测量,相互粘附者不靠胶和漆,事物的连接不以绳索的捆缚,“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,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”(《庄子·骈拇》)。天地万物的生长与所得,来自天然的大道,而不是来自人为的强加的意志。庄子举出短腿的野鸭,你不能使其长,而长腿的仙鹤,你不能使其短,否则它们都会忧虑和痛苦。这虽是两千三百年前庄子的名言,但人类至今总自恃智慧的力量,克隆术的发展已造出了六条腿的鸡,这种可怕的“间间小知”,恐怕会创造出一个不合逻辑的、可憎恶的世界,受到各国法律、伦理和道德界人士的起而反对。因为克隆术的发展,将彻底动摇人类和天生万物存在的基石,万类的失序,则是灭亡的先兆。人类的责任是在20世纪的最后日月深刻反省:由于“间间小知”违拗了多少自然的规律,败坏了多少自然的法则,必须使自己和自然的“闲闲大知”相协调,那么我们才有希望在未来的21世纪缔造一个花团锦簇的地球,让一个充满了危机和仇杀的世界变成一个和睦的村落,这已是当务之急的事。人类如果继续一意孤行下去,那么我们不仅会遭到大自然的无情报复,而且人类将会毁于自身的创造。原子弹和氢弹将是人类的终极创造,当这种创造大行其是的时候,地球将会在几分钟之内变成荒芜丑陋的沙砾和不毛之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