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庄子·渔父》中载孔子在鲁国受到两次冷遇,在卫国被削掉足迹,在宋国坐荫之树被斫,又被困于陈、蔡之间,这四次大的坎坷,使孔子罔知所遭。于是,他问道于一位高士渔父。渔父告诉他,就是由于他不能“慎守其真”,失去了浑朴的纯真。
庄子以为“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”。所有人类物质和精神文明的演化,都相应地有窃取者出现,譬如以仁义来矫正时弊,那仁义也同时被人窃取。因为在“彼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”(《庄子·胠箧》)的社会,仁义最后还是归为侯门,这正是窃者的侯门。田成子杀了齐君,夺取了齐国的政权,连同其“圣智之法”一同盗走,窃国者不正是窃仁义者吗?如果能够砸毁珠玉,那小盗不会再有;焚符破玺,百姓就朴质无华;把斗秤折断,百姓就不会争斗;把天下的所谓圣法毁掉,老百姓才能自由议论;把乱耳的五音、迷目的五色都灭绝,人们才能耳聪目明。在“仁义”施于天下的时候,天下善人少而坏人多,所以圣人利于天下者少而害于天下者多。庄子说今天天下大乱,被杀的相枕,被枷锁者相推,被酷刑者相望,我疑惑这“圣智”之人正是那手铐脚镣上连接左右的插木,而“仁义”正是那枷锁上的孔穴和榫头,那圣贤如曾参和史鰌正是夏桀和盗跖的先导。“噫,甚矣哉,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”(《庄子·在宥》)!庄子论及至此可谓捶胸顿足,怨怒之极。所以绝智弃圣,在庄子看来乃是返璞归真的必要前提。
在那杳远的上古之世,人类结巢而居,含哺鼓腹,未尝觉得仁义之神圣、礼法之必需,那时人类与草木同生,与禽兽混处,不需要圣人“临人以德”,教导人们应该怎样,不应该怎样;也不需贤君“画地而趋”,教导人们哪条路该走,哪条路不该走。在那时,人类生活于太始状态,没有机巧,因此没有伪善;大道运行,芒乎何之,忽乎何适,人们随大化生养繁衍,如刍如狗,因此没有仁义对社会的侵害。那时人们没有“礼”,只有“真”,“礼”是大道既废,世俗所约定的、违背人类本性的怪物,而只有抛却这个怪物,人类才能承受上天给予的“真”。(《庄子·渔父》:“礼者,世俗之所为也;真者,所以受于天也。”)
庄子认为尧舜历史性的罪过在于忘记了宇宙初始的本真齐一,妄自辨明善和恶、贤和不肖,那必然导致天下的大乱。尧舜对事物的过分辨明,就像“简发而栉”、“数米而炊”,选择头发来梳妆,点着米粒来炊煮,这种小动作除去违背大道而外,是不足以济世的。相反的,举擢了贤能,人民必然相互倾轧;任用了智巧,人民就会相互盗窃;甚至会出现“子有杀父、臣有杀君”的惨剧,庄子已预卜这仇恨的发展后果不堪设想,“大乱之本,必生于尧舜之间”,“千世之后,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”(《庄子·庚桑楚》)。这是庄子对先王的基本评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