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李白,国人几乎无人不晓他是伟大的诗人,但同时,国人却几乎无人知晓:他还是一位出色的歌唱家!
李白对自己的歌艺水平十分自信,他曾非常认真地肯定自己“浩歌”的造诣。他说:“至于清谈浩歌,雄笔丽藻,笑饮醁酒,醉挥素琴,余实不愧于古人也。”(见《暮春江夏送张祖监丞之东都序》)诗人此处自定义“余实不愧于古人”的才艺计有五端:一曰清谈,二曰浩歌,三曰诗文,四曰饮酒,五曰弹琴。如果说“饮酒”一项因目下能者太多,时尚也并不视其为才艺,则“浩歌”乃为李白自定义的“四大才艺”之一。“浩歌”即放声高歌,说的正是歌唱艺术。
那么,李白果真是一位“歌唱家”吗?他在什么舞台上有过歌唱的表演?他都爱唱一些什么内容的歌?他的歌唱于国于民有什么意义?带着这样的疑问,笔者阅读了《李太白全集》,从中搜寻其“浩歌”“实不愧古人”的踪迹,结果发现:李白确是一位精通声律的音乐通人,是一位席地幕天的歌唱家。
放歌天地大舞台的平民歌唱家
中国的现代歌唱家似乎做梦都想到维也纳金色大厅去露一手,那么大唐李白的歌喉是在什么舞台展示的呢?我们如果读读他的《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》一诗,可略见一斑。其诗云:
暮从碧山下,山月随人归。却顾所来径,苍苍横翠微。
相携及田家,童稚开荆扉。绿竹入幽径,青萝拂行衣。
欢言得所憩,美酒聊共挥。长歌吟松风,曲尽河星稀。
我醉君复乐,陶然共忘机。
李白的这首“下终南山”诗,约作于第一次长安之行的731年,时李白31岁。诗里说,我从终南山下来,山月随我而归。回望来时山路,林木苍茫青翠。遇到斛斯山人,相携到了他家。走进竹林幽境,青萝拂我衣衫。欢言笑谈休息,宾主频频举杯。我放声高歌伴着松风阵阵,唱完歌曲银河已很少星星。我醉酒主人却非常高兴,因欢乐忘了世俗的心机。——下山遇友,相携共饮,李白的“长歌”自日暮至星稀,几乎通宵达旦(这没有歌喉可不行)!可见这支快乐的“长歌”之舞台是“席地幕天”:唱在高山之下,声在夜空之中!
以无比广袤的天地作舞台,把歌声撒在了神州的山河湖海平原高丘,是李白作为歌唱家的重要特点。下面我们还可以举出许多他自己的记录来作证:
“行歌入谷口,路尽无人跻。”(《春游罗敷潭》)——这支春游之行歌,是回荡在无人鼓掌的游途之中的独唱!“长歌尽落日,乘月归田庐。”(《游南阳白水登石激作》)——这支归庐之长歌,是从白天唱到日落直到月光朗照的孤鸣。“空歌望云月,曲尽长松声。”(《游南阳清冷泉》)——这支望月之空歌,是与长松声涛的合唱。“一见醉漂月,三杯歌棹讴。”(《楚江黄龙矶南宴杨执戟治楼?》)——这支醉中乘月的摇橹之歌,是对于楚江夜奏的和声。“既过石门隐,还唱石潭歌。”(《答崔少府叔封游终南翠微寺太宗皇帝金砂泉见寄》——这支“石潭歌”,一定是诗人在游程中兴致大发的原创!
“醉舞梁园夜,行歌泗水春。”(杜甫:《寄李十二白二十韵》)我们从李白最好的朋友杜甫的诗句中,看到的正是一位席地幕天的浩歌者。
当然,李白并非仅仅欣赏自己的歌唱,他对别人的歌喉也是十分欣赏的。我们可以在“猿啸风中断,渔歌月里闻”(《过崔八丈水亭》)的诗句中,读出一个在猿啸声中、在江风月下倾听渔人之歌的诗人形象!
李白是一个伟大的旅行家,而歌声是他最轻盈的行囊和最忠诚的伴侣。他在神足铁腿所到之处,都以大地为歌台,以长空为帷幕,留下他那媲美天籁不同凡响的美妙之音。
倾泻真情实感的原创歌唱家
和那些咿呀背诵他人诗词的宫廷乐坊歌手不同,李白是一个杰出的歌词作家。在《李太白全集》中,大量的“乐府”诗、应制诗、闺中诗,正是流芳四海的歌词。他不是一个借他人之歌抒情的歌者,不是一个鹦鹉学舌的歌手,而是一个倾泻自己真实感情的原创型歌唱家。
在李白现存的近千首诗词中,有140多首“乐府”,40多首“歌行”,李诗中的这两种体裁,均为歌唱而作。而诗人正是以此淋漓酣畅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,倾诉自己的真情实感。李白唱的歌,是情感之歌,内心之歌。
有时李白唱的是快乐之歌。被称为“天下第一快诗”的《南陵别儿童入京》有句:“白酒新熟山中归,黄鸡啄黍秋正肥。呼童烹鸡酌白酒,儿女嬉笑牵人衣。高歌取醉欲自慰,起舞落日郑光辉。游说万乘苦不早,著鞭跨马涉远道……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?”李白当年已经42岁,这位以“安社稷、济苍生”为政治理想的平民诗人,等候朝廷的征召,已经太久太久。现在喜讯传来,梦想成真,李白免不了要“引吭高歌”,所以李白在“别儿童入京”中的“高歌”,无疑是大乐之歌。
有时李白唱的是“狂欢之歌”。“兴发歌绿水,秦客为之摇”,诗句见《玩月金陵城西孙楚酒楼达曙,歌吹日晚,乘醉着紫绮裘乌纱巾,与酒客数人棹歌秦淮往石头访崔四侍御》。正如诗题所说,诗人不但在金陵的孙楚酒楼喝酒玩月到天亮,而且接着又歌唱又鼓吹直至夜晚,是时诗人已经酒醉,但仍玩兴未尽,竟异想天开地穿上宫中所赐的紫绮裘宫袍,和酒客数人一起,在深夜的秦淮河摇橹高歌去寻欢石头城好友崔四侍御,不惜搅乱秦淮两岸青楼的无数春梦!所以这次“兴发歌绿水”,唱的是夜惊秦淮的狂欢之歌。
有时李白唱的是失意之歌。他在《江南春怀》诗里说:“青春几何时,黄鸟鸣不歇。天涯失乡路,江外老华发。心飞秦塞云,影滞楚关月。身世殊烂漫,田园久芜没。岁晏何所从?长歌谢金阙。”青春流逝,黄鸟啼鸣。天涯无路,白发早生。身在楚关月下,心飞秦塞云中。一生在飘荡,田园久荒芜。又到年终去何处?高唱长歌别金阙。——人生失意如此,只能用愤懑的“长歌”,表达谢别金阙的无奈!
有时李白唱的是悲愤之歌。如果说“弹剑作歌奏苦声,曳袂王门不称情。”(《行路难三首》其二)这个在王门前求情不被待见唱出的苦声,作者因为年纪尚轻(31岁),还仅仅是一种不满;那么“白发对绿酒,强歌心已摧”(《携妓登梁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》)里的“强歌”,因为写在朝廷被谗离开供奉翰林的地位之后,则一定是强烈愤怒的“摧心”之歌了。
总之,当无数的歌手和演员用嘴来歌唱的时候,我们看到李白是在用心来歌唱,因此他的歌声相当真实地反映了诗人的生活、感情和思想。“歌声道落日,舞影回清池。今夕不尽欢,留饮更邀谁”(《宴郑参卿山池》)是李白与友人观舞饮酒的及时行乐之歌;“清夜方归来,酣歌出平原”(《与周刚青溪玉镜潭宴别》是宴别友人的酒酣乘兴之歌;“扬袂挥四座,酩酊安所知。齐歌送清扬,起舞乱参差”(《九日登山》是诗人酩酊起舞参与的合唱;“醉客回挠去,吴歌且自欢”(《金陵三首》其三)是告别醉客后,唱着自娱自乐的吴越之歌;“落帽醉山月,空歌怀友生”(《九日》)是作者月下醉饮后的缅怀友人之歌。
而“郢人唱《白雪》,越女歌《采莲》,听此更断肠,凭崖泪如泉”(《秋登巴陵望洞庭》)则告诉我们,李白不仅用真情去唱歌,而且用真情去听歌,并为那些民歌中的“断肠曲”一掬同情之泪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