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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尔雅》说略

【摘要】《尔雅》,初无此书,古代先民于文字创造盖非仓颉一人。仓颉为黄帝之臣,始制文字,不过是传说。先民见一物焉,以习惯定其音读,然后依其形状简约描画,即文字之雏形。中国文字根本性质是表意者。表音文字易于本民族传学,自咿呀学语至滔滔其言,只要会拼音,则已初通文字矣。中国则不然,不只形殊声异,一字多音、多义、多词性,而且今不乖古,今字既盛,古字犹存,这是一座人类文字学中极难攻克的堡垒。

【关键词】文字 文化 语言

【中图分类号】J292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【文献标识码】A

导言:小学源流

秦焚书坑儒,始皇之劣迹也;秦“书同文,车同轨”,不朽之盛事也。中国文字之发轫,起于象形,五千年前仰韶彩陶上有亦图亦字之装饰纹,先民肇创,喑哑朴雅,初无造字之大愿,状自然之形以自娱耳。延至殷商,乃有创造文字之自觉,遂有契文出。商、周时代巫筮于龟甲兽骨上刻其所卜,最初有符号意义,意在记录事件,便于回忆。光绪三十年(1904),孙诒让有《契文举例》出,此甲骨文考释之始。今之考释先秦典籍,有甲骨文之助(甲骨文有四千五百字左右,据《甲骨文编》可辨识者约一千七百字),显然较乾嘉之际的大朴学家增加了辨析古代典籍的利器,此是后话,先存而不论。

汉武帝“罢黜百家,独崇儒术”,应运而生的是对儒学经典即先秦之学的释训之学,有犍为文学者列于先,毛亨列于后,而毛亨之《毛诗故训传》据称上传自子夏。子夏固为孔子之门人,后之学者往往将子夏作为桥梁,上接孔子,下接汉儒,子夏甚至成《易经》之传人,且有专著,纪晓岚以为附会不足信。犍为文学之著述亦已散佚,只是留下了一个遥远的谜团。

“小学”之名盖源起于西汉至莽新之时,彼时称文字学为“小学”。“刘向传经心事违”(杜甫句),违刘向之心事者其子刘歆也。所违指刘歆有篡改古籍以为王莽篡政造舆论之劣迹。然刘歆于古文字(指古籀、虫鸟篆)之研究,功不可没,不可因人而废言。而其挚友、那位被刘禹锡《陋室铭》赞为甘居“西蜀子云亭”的扬雄,于文字之“方言”,识见独称绝伦。而扬雄之人品大概刘禹锡不甚了了,他曾奉《剧秦美新》之媚文以谀王莽。同样,我们不能因人废言。刘歆与扬雄于两千年前的文字学,可并列昆仑。于文字之形、音、义,皆有发明,是最初的里程碑。

《尔雅》,小学梁柱也,初无此书,古代先民于文字创造盖非仓颉一人。仓颉为黄帝之臣,始制文字,不过是传说。先民见一物焉,以习惯定其音读,然后依其形状简约描画,即文字之雏形。此字之含义则包括食之、用之、欣赏之、祭祀之,不一而足,是则音—形—义,在其中矣。中国文字之六义:指事、象形、形声、会意、转注、假借(初见《晋书·卫恒传》),其中指事、象形、形声,与形、音有关,而会意、转注、假借则与义有关,然此不过略而言之,其中有种种错杂或根本与六义无涉者,兹不赘。中国文字根本性质是表意者。表音文字易于本民族传学,自咿呀学语至滔滔其言,只要会拼音,则已初通文字矣。中国则不然,不只形殊声异,一字多音、多义、多词性,而且今不乖古,今字既盛,古字犹存,这是一座人类文字学中极难攻克的堡垒。

中国古代皓首穷经之硕彦大儒,即使于小学上竭尽毕生之力,犹有不及。注《尔雅》之学者不可胜数,其著述之丰,何止千数,今唯举荦荦大者,略窥其一斑。

西汉时有终军者,《汉书·艺文志》有《终军》八篇,少年豪杰,十八岁为博士弟子,于《尔雅》独深其道,著作散佚,死年二十余,深为《尔雅》之学失一英才恸!刘歆、扬雄之后,东汉经学家许慎著《说文解字》,可谓研究秦小篆之拓荒者。三国魏人张揖作《广雅》,清王念孙作《广雅疏证》。王念孙虽称张揖“为功于诂训也大矣”,然以为文字之学最重提领而挈纲,本立而道生。王念孙意欲博考以证张揖之误采,参酌而寤先儒之误说,“以燕石之瑜,补荆璞之瑕”。读此文,似曾相识,乃索查之,原来出自东晋郭璞为扬雄《方言》作之序,序中有云:“余少玩雅训,旁味《方言》,复为之解,触事广之,演其未及,摘其谬漏,庶以燕石之瑜,补琬琰之瑕。”王念孙虽有抄一千五百年前文章之嫌,然改“琬琰”为“荆璞”,终觉文字提高一步,可喜也。当然从张揖到王念孙历一千五百年,从扬雄到郭璞历三百年,后继者较先行者在文字学上的进步是显然的。扬雄之后,东汉郑玄,为汉代集注学之大成者,注《周易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尚书》。《十三经注疏》中有其所注毛诗,然略觉可惜者,郑玄以《礼》注《诗》,故附会穿凿多有,为迂儒之通病耳。南朝沈约之子沈旋亦精于小学,惜其著述亡佚。此后唐陆德明为郭璞《尔雅注》增其音义,北宋邢昺为《尔雅注》作疏,以畅其文义。《十三经注疏》中所选即郭璞注本及邢昺疏本。南宋郑樵有《尔雅郑注》,陆佃有《埤雅》,皆入四库,信其名不虚传。

小学至戴震出,于音韵、训诂、名物、方言,无所不精,允为一代宗师,其《尔雅文字考》、《音韵考》、《方言疏证》、《声类表》,皆小学之经典著述。其为乾嘉学派之大纛,或无疑焉。兹后,段玉裁《说文解字注》、王念孙《广雅疏证》、邵晋涵《尔雅正义》、郝懿行《尔雅义疏》、王鸣盛《蛾术编》皆称大手笔。近代以还,甲骨出土,金文日多,有王懿荣、刘鹗、孙诒让、董作宾、王国维、罗振玉、郭沫若、胡厚宣、于省吾、商承祚、容庚、唐兰、李学勤、裘锡圭诸大师相望于学林文字之道。吾友康殷于古文字形发微亦有睿识,惜其骂人甚烈,不容于学界。信夫小学为诸经学之奠基,后之来者一以为幸,一以为忧:幸者,前人之殊勋,足资享用;忧者,文字一事,终非儿戏,不皓首而穷经,而欲前进一步,恐为梦想。

郭璞《尔雅注》简析

郭璞在《尔雅注序》(晋郭璞撰,唐陆德明音义,宋邢昺疏)中总论《尔雅》:“夫《尔雅》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,叙诗人之兴咏,总绝代之离词,辨同实而殊号者也。”(训诂者又称训故、诂训、故训。盖以当下人所通用之词语以解释古籍之词义称“训”,以解释古代方言者为“诂”。前者如《尔雅·释水》:“大波为澜,小波为沦”,后者如《尔雅·训诂》:“乔、嵩、崇,高也。”——范批)

所谓“离辞”者,一说连缀词句,一说分析词句。史记称《庄子》:“善属书离辞”,谓庄子善于辨析也。“同实而殊号”则指内容意义一也,而词语则异,词语既异,则音读固殊,而音读随十方国土之不同,同一字,固有方言之殊。训、诂之所以为别者,“训”重在义,而“诂”重在音也。《说文解字》释“训”:“说教也。”“说教者,说释而教之,必顺其理。从言、川声。许运切。”(《说文解字注》)《说文解字注》释“诂”:“故言者,旧言也,十口所识前言也。训者,说教也;训故言(古人所用之音,古人如此言也—范批)者,说释故言以教人是之谓诂”,正音之意也。

王念孙《尔雅疏证》之“疏”者,开浚也,疏导也,古人所用词语,今人读而不能明者,则疏而导之也。注,给古代书中字句作解释,所谓“注疏”(亦可称“疏注”——范批),乃注文和解释注文的文字的合称,而传、笺、解、章句等词,其义皆同,而疏又有义疏、正义、疏义等词,其义皆同也。

唐国子博士兼太子中允赠齐州刺史吴县开国男陆德明于《经典释文·尔雅序录》中云:“尔雅者,所以训释五经,辨章(章句也,释也。——范批)同异,实九流之通路,百氏之指南,多识鸟兽草木之名,博览而不惑者也。尔,近也;雅,正也。言可近而取正也。《释诂》一篇,盖周公所作,《释言》以下,或言仲尼所增,子夏所足,叔孙通所益,梁文所补,张揖论之详矣。前汉终军始受豹鼠之赐,自兹迄今,斯文盛矣。先儒多为亿(臆——范批)必之说,乖(乖戾、背戾、背离常道—范批)盖阙之义。唯郭景纯(郭璞),洽闻强识,详悉古今,作《尔雅注》为世所重。今依郭本为正,犍为文学(一以犍为文学为人名,一云犍为郡文学卒史臣舍人,汉武帝时待诏——范批)注三卷,刘歆注三卷,樊光注六卷,李巡(后汉)注三卷,孙炎注三卷,郭璞注三卷。”“梁有沈旋(沈约之子),集众家之注,陈博士施乾、国子祭酒谢峤舍人顾野王并撰音,既是名家,亦采之,附于郭本之末。”陆德明所述《尔雅》之始作者周公、所增者仲尼诸说,皆为臆测,已不足取。至三国张揖,始有书流传,其余皆佚,无从考。陆德明之功绩在于张揖之后,又荟萃三国、晋、南朝诸名家之说,以附郭璞之书后,使犍为文学等人之著述不于时光流逝中湮没,功不可没也。

南宋所订之《十三经》中,所用为东晋郭璞《尔雅注》和北宋邢昺《尔雅疏》,所以然者,以邢昺之著传至南宋,为当时疏注中最详赅者,苟彼时有王念孙、段玉裁之著,则邢昺之著其陋必见。然历史不可假设,自朱熹至王、段,《尔雅》之学始大备之矣。今略述《尔雅》成书原始、传流、大备,深感中国于文字学领域,仰之弥高、钻之弥深,今之读者唯择要以领略可矣。尔,迩也,近也;雅,正也,庄也。识得《尔雅》,然后知中国语言之典丽博雅,近取诸身,与流俗之市廛秽语划一界限。中国是不缺少文字的伟大国度,唯今之世,动荡浮躁之徒以极其恶浊之词入口语,或标以英文字母,或以谐音错杂用之,俗世以为时髦者,正国学之大敌,雅言之贱贼也。

《尔雅》郑注要旨

郑樵(1104~1162),福建莆田人,不应科举,刻苦力学三十年,访书十年。因不满空谈心性、讲究辞章的风气,于史学主张广博会通,故尊通史而抑断代,褒司马迁而贬班固,生平著作丰富,有《氏族志》、《动植志》等八十余种。而著作多亡佚,存者除《通志》外,仅有《尔雅注》、《夹漈遗稿》、《诗辨妄》及一些零散遗文。郑樵克服了南宋诸儒崇义理而疏考证的毛病,甚至诋汉儒毛亨、郑玄,于是遭到诸儒的攻击。郑樵孤踪独往,不尚空谈,于南宋空谈心性甚嚣尘上之世,可谓巍巍其一人耳。他以博洽而傲睨一世,对《诗经》研究的辨妄,功绩尤著,清纪昀称其所为文“通其所可通,阙其所不可通,文似简略而绝无穿凿附会之失”。郑注,《尔雅》家以为善本。

郑樵《尔雅注序》曰:“《尔雅》逸,而笺注劳。……《尔雅》者,约六经而归《尔雅》,故逸;笺注者,散《尔雅》以投六经,故劳。”

郑樵又曰:“有《诗》、《书》而后有《尔雅》,《尔雅》凭《诗》、《书》以作注,往往出自汉代笺注未行之前,其孰(何能)以为周公哉!《尔雅》释六经者也,《尔雅》明,百家笺注皆可废。”

典籍上有之,《尔雅》有之;笺注则非,网罗天下名物,附以义理,《尔雅》无之。逸、劳指此。

郑樵曰:“《尔雅》,应释者也;笺注,不应释者也。人所不识者,当释而释之,曰:应释;人所不识者,当释而不释,所识者,不当而释之;曰:不应释。古人语言于今有变,生今之世何由识古人语?此《释诂》所由作;五方语言不同,生于夷何由识华语?此《释言》所由作;物有可以理难言者,以理言之;有不可以理言,但喻其形容而已。形容不可明,故借言之利以为证,此《释训》所由作;宗族、婚姻,称谓不同,宫室、器乐,命名亦异,此《释亲》、《释宫》、《释器》、《释乐》所由作;人之所用者,人之事尔,何由知天之物?此《释天》所由作;生于此土而已,九州之远、山川丘陵之异何由历?此《释地》、《释丘》、《释山》、《释水》所由作;动物、植物,五方所产各有名,古今所名亦异谓,此《释草》、《释木》、《释虫》、《释鱼》、《释鸟》、《释兽》、《释畜》所由作。”这是郑樵以为《尔雅》作为经书,应将人们所不识者释之,郑樵名之为“应释者”。反之,“当释而不释”,“不当释而释之”名之为“不应释者”。

《尔雅》,应释者也,释人所不识者释之,此《尔雅》所以为郑樵所酷爱也。

注笺家之通病,——舍经(不应识者,孟子所谓“不虑而知”者,天然自在者也。——范批)而从纬(应识者,对自在之物附显以义理—范批),背实(早为长物——范批)而应虚(附加之义理——范批),致后学者昧其所不识(经也)而妄其所识也(纬也)……不应识者经也、实也。

郑樵,对“不应识者”(即本来识者)特重,它们不凭文字而后显,不借训释而后知,以为这才是经学之本,不能舍经而求纬。

郑樵曰:“言读百篇理自见,何谓释则不显?且如《论语》‘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’,无笺注人岂不识?《孟子》所谓‘亦有仁义而已矣,何必曰利’,无笺注人岂不识?《中庸》所谓‘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’,无笺注人岂不识?此皆义理之言,可详而知,无待注释(本然也,不待释而后然。——范批),有注释则人必生疑(天下自在之物,本无可疑。——范批),疑则曰,此语不徒然也,乃舍经之言而泥注解之言,或者复舍注解之意,而泥己之意以为经意,故去经远。”

郑樵鞭辟先儒注家之陋习,六经岂可注我乎?

郑樵曰:“正犹入夜必寝,旦必食,不须告人也 [而陋儒于此‘不应识者’(即不借释而后知者)则详,愈详则愈迷,正所谓迷而妄者—范批],忽而告人曰,吾夜已寝,旦已食矣,闻之者岂信其直如此耳,必曰,是言不徒发也,若夜寝旦食又何须告人,先儒笺解虚言,致后人疑惑,正类此。因疑而求,因求而迷,因迷而妄,指南为北,俾日作月,欣欣然以为自得之学,其实沉沦转徙可哀也哉。此患无他,生于疑而其疑无他,生于本来识者(即前指长物)而作不识者解耳。”

实者,非外加义理而后有,此经之所以不应识者。先儒迷障于泥己之见,应识者,虚也,迷也。

《尔雅》训释《六经》,极有条理,然只是一家之言,又多徇于理(即前义理,应识者。——范批)而不达乎情状(即长物,不应识者,自在之物——范批),故其所释《六经》者,《六经》本意未必皆然。

郑樵爱《尔雅》,然以为《尔雅》亦有陋,故以注之。不迷信是郑樵之最大美德。

“樵酷爱其书得法度(即前所赞其书极有条理——范批)。今之所注只得据《尔雅》意旨所在,因采经以为证,不可叛之也。其于物之名大有拘碍处,亦略为之摭正云耳。”

郑樵以为不可叛经以求虚,然而可摭正经书(指《尔雅》——范批)之病。

恃才傲物,目空古今,固为郑樵的毛病,纪昀称其“偏僻之过,习气犹未尽除,别白观之可矣”。别白观之者,作另类观也,以纪昀之博雅,内心有特赏郑樵之处,尤其指出郑樵“驳正旧文”,皆极精当。纪昀举了若干例证(亦即郑樵自谓摭正经书处),表彰其功,择其三于下:

一、郑樵于《释天》“四时”章中引文:“春为青阳,夏为朱明,秋为白藏,冬为玄英,四时和为之玉烛(余曲中曾有‘霸业烟销,玉烛长调’句,即用此意)。春为发生,夏为长赢,秋为收成,冬为安宁。四时和为通正,谓之景风;甘雨时降,万物以嘉,谓之醴泉。”郑樵依据中国文章所时有之骈文韵味,指出“谓之景风”之前必丢失八字,这是一针见血、斫轮老手之眼力;二、又于《释亲》“母党”章中,郑樵以《公羊传·庄公十九年》为证,以为《尔雅》注中“女子同出(同一母所生也),谓先生为姒,后生为娣”为误。郑樵以为“同出”指俱嫁一夫,诸侯嫁女时陪嫁的女子称“媵”,正《公羊传·庄公十九年》曰:“诸侯娶一国,则二国往媵之,以侄、娣从。”“娶一国,则二国往媵之”,切勿误解何以娶国,古文简略,娶国之一女,则国之另一女陪嫁之意。这是郑樵又一次显露了断狱老吏的睿识;三、郑樵又以《左传》正“生曰父、母、妻,死曰考、妣、嫔”的解释为误,以《左传》之意,不过是统称而已,与生死无关,此见于本人后文之释“考”“妣”“嫔”,读者当知最初之发现人为郑樵。以上三例,正郑樵“摭正经书”处,亦纪昀之所激赏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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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责任编辑:胡秀文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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